第二届爱传递“感恩的心”征文46

作者简介

史军昌，先天白化病，视力不足0.1。后又因眼病失明，现为一级盲残。从事盲人按摩。散文《黑暗，也是一种指引》被央视网采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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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“到了吧”？我问。“快了，再走几步就到了”。孟姐回我。于是，我在孟姐搀扶下继续忍痛迈步向前。

　　当时，我刚做完阑尾切除手术，遵医嘱散步锻炼。我和孟姐商定，从病房出来走到楼道东头，再走回病房，就算是完成锻炼。我感觉已经该回到病房门口了，可孟姐却说还没到，我只好狐疑地在她搀扶下继续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，才确信上当。孟姐则陪着笑哄我走到楼道西头再回来。

　　孟姐大我十一岁。刚来我按摩店就诊的时候，患脑溢血后遗症的她，不到五十岁，却已卧床三年，生活不能自理。脑子迟钝，说话不清楚，不连贯。右手握不住东西，右脚严重变形，站立时几乎是竖着。鞋底一边磨没了，一边还是新的。不到一米六的个子，体重超过一百八十斤。血压、消化、睡眠等问题都很严重。趁家人一时不注意，服过大量安眠药和农药，及时抢救，才保住了性命。被诊断为抑郁症，住精神病医院，服用很多精神类药物也不见好转。接诊后，经过在我这里将近两年的肢体关节矫正、穴位按摩针灸、心理疏导加上辅助药物等综合康复治疗，右脚关节变形得到很好矫正，体重、血压、消化、睡眠都基本恢复正常，脑子灵光了，说话也清楚顺畅了。除了右脚抬不高，走路略微有点跛，打眼几乎看不出其他什么毛病。自信恢复了，抑郁症没有了。孟姐说，好好的人，谁想死啊。

　　我晚上十一点睡觉时就感觉肚子痛，但还是想忍一忍，也许睡一觉天亮就会好了。说心里话，我是最怕住医院的。甭说大医院手续繁琐，就是感冒在小门诊输液，尽管我提前就跟门诊大夫强调我看不见，但很多次都还是液体输完，血液染红了很长一截输液管之后，大夫才赶忙嘴里说着忘记了，边过来用指甲弹着输液管，使流出来很久的血液又流回到血管里去，让我心酸。

     睡下一个多小时以后，痛醒的我，大汗淋漓浸湿了被褥，实在坚持不了，才拨打了120。电话那头说，救护车都出去了，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有车。我不得不强撑着穿衣下床，自己拿盲杖摸索着下楼梯往外走，艰难地一步一挪到大路上。正是冬季，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，浸湿了汗水的衣服冰凉彻骨，身上就不停打起了颤，牙齿发出不间断颤栗的碰击声。加上腹部绞痛难忍，我浑身抖嗦成一团，在路边无助地等待着救命面的的到来。那时刻，绝望的恐惧似乎很快就要把最后一点希望的微弱光焰全部吞噬干净。

　　到了医院急诊，大夫说：再多等半小时，我可能就休克了。

　　做各种检查，熬到第二天上午。孟姐要来按摩，电话联系时知道我住院了。她和姐夫赶到医院，看我需要手术，身边又没人照顾，便执意留下来护理我。我说着推辞的话，心里却暗自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，顿感踏实和放松。

　　孟姐七天七夜在病房陪护，直到我拆线出院。

　　没想到的是，我出院两个月多一点，过完年以后，孟姐却因为肺部肿物导致大量胸腔积液压迫心脏偏移，住进医院急诊。结合影像诊断，专家会诊的结论是高度疑似肺癌晚期。入院半个多月，又做了引流和穿刺活检，还是没能确诊。后转到北京，做胸腔镜下微创手术取样活检。大夫说肺癌概率百分之八十以上，和家属沟通准备了治疗预案。一旦现场取样活检确诊肺癌，接着就做开胸手术，切除肿瘤及部分肺脏组织，以后还有放疗等后续的治疗。孟姐被推进手术室之后，年近六旬的姐夫在电话里痛哭失声，我也心痛地泪流满面。

   好在不久手术室传来好消息，微创活检的结果，肺癌最终被排除。孟姐说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。

　　高度疑似肺癌晚期诊断的全过程孟姐都是清楚的。姐夫和儿女姐妹们都背着孟姐担心抹眼泪的时候，她却没啥事儿似地有说有笑：都说活受罪，活着是受罪，死了才是享福。儿女都已成家立业，父母也都打发归天，任务已经完成。我都死过几次，活到现在也够了。家里的一切，我都很满足。如果老天爷让我走，是要我去天上享福了，你们要高高兴兴打发我，以后过好你们各自的日子，才合我心意。

　　孟姐围裙放在我这里，只要来了，就拖把抹布不离手，犄角旮旯绝不放过。她不用洗衣机，衣服要手洗，做事有耐性。说干家务不见功劳，但是女人的任务。活儿多了也不要紧，排好队，一件一件就做完了。她说人呆的地方，卫生必须跟上，眼里干净，心里才敞亮。有时候，看她累得气喘，我不忍心，要她休息。她仍然不停手。说自己好歹有双眼，总比我方便，能帮的不帮，心里下不去。过年孟姐交代不要我准备饺子馅，年三十亲家帮他们家调好的，分出来一些让姐夫开车给我送过来。我劝他们别这样，孟姐就说：你心里太强，自己苦自己。你治好了我的病，也是救了我一命，能为你做一点，都是应该的。

　　孟姐知道我胃不好，要我多活动。星期天她就约我坐姐夫的车一起去逛街郊游。姐夫晚上散步时也会过来拉上我。

    孟姐买来很多花放在阳台上，嘱咐我勤浇水。那几天赶上我心情不好，就没放在心上。等孟姐再来的时候，花旱得都有点干枯了。孟姐对我说：花你要好好养着，花就是我，它们好了我才能好。晚上姐夫过来陪我吃顿饭，跟我讲他在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取得的成绩。那一段，在微信上经常收到姐夫发来的笑话。

　　孟姐说：我心里恨我自己没文化，该帮的帮不上你。小时候家里都穷，不得已。你姐夫娶我的时候，村里人说他们家穷得捉虱子吃呢。小叔子考上大学，我拿出自己攒下来的全部零碎钱买毛线，亲手给他织件毛衣穿在身上。他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。都五十多岁的人了，春节拜年，他还是执意一跪到地，给我们磕头。

　　想想孟姐他们年轻时的吃苦，对比自己现在的生活，我便释然了很多，心里开阔起来。

　　街上有老人或者残疾人摆摊儿卖东西，孟姐总爱上前攀谈几句，尽量买些什么照顾一下生意。有时候，为了照顾残疾人，她竟然放弃面的，打起了三轮，弄得姐夫哭笑不得。村子里的乡邻哪家有了重病号或者意外，谁有困难，孟姐都会跟姐夫亲自去探视，少不了带些礼品，甚至掏钱帮别人救急。姐夫生活节俭，孟姐周济别人却很大方。即使年轻时对自己多有不利，发生过矛盾争执的乡邻，孟姐也都笑脸相待，慷慨相助。她说年轻时，大家许多的计较都是源于日子太过苦和难，现在日子好过，自己脑子不好，与人的仇怨都记不清了，只记得别人的好。

    秋日里，趁着太阳，孟姐把我的被褥都晾晒得松松软软。她戴上老花镜，为我缝好开线的衣服，补上丢失的扣子。

　　我到孟姐家里做客，都是姐夫亲自下厨烧菜做饭，亲自为我盛饭夹菜。由于孟姐多年身体不好，姐夫早已练就一把做家务的好手。平日在家里，有姐夫和女儿，家务都是不让孟姐做的。

　　孟姐说：你姐夫说你懂的很多，都比他强，只是眼睛看不见，可惜了。要是能，我真心愿意挖出我的眼睛换给你，让你去干一番事业。

　　孟姐陪我去外地办事，她搀扶着我，也借我的力。我看不见，她认字不多。路上，她把看到的告诉我，我边猜测边为她矫正错别字，做出接近正确的判断。返程时，她去买衣服。儿媳过门儿她就有病，没有做好婆婆和奶奶，要先给亲家、儿媳、孙子买，然后要给女儿买。女儿为了照顾她，初中就不上学了。孟姐总是念着弥补对他们的亏欠，最后给姐夫和自己买。孟姐看着我大包小包背着，做她的搬运工。就说：我的眼睛加上你的腿脚和脑子，我们两半个人和在一起，足可以顶一个人。

　　我抱歉说，孟姐和姐夫对我的好，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。他们说，人这一辈子只有命和健康是最重要的。人与人之间遇上了都是难得的缘分，要且惜且陪伴，能一路同行走下去就是大家共同的幸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