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军昌 1969年出生,一级盲残。主治医疗按摩师,从事盲人按摩工作。业余文学写作,几十篇(首)随笔、诗歌、小小说散见于《盲人月刊》、《中国残疾人》、《散文百家》杂志、作品集等。随笔《黑暗,也是一种指引》被央视新闻夜读栏目音画制作发表。比赛中多次获奖。
这肘借我
文丨史军昌
“来——”随着一声召唤,我惯性朝着身旁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,这只胳膊弯曲着,臂肘就我的掌心伸过来,恰巧被我的手拢住。我拢住这肘,这只胳膊已经自然垂下。这胳膊随着连带的身体移动着,我就随了这胳膊与肘空间位置动感的引导迈步走在夜市的人流里。
拢着这臂肘向前走,这人一米七七,和我的个子相当,但比我魁梧,虽然长我十五岁,已经六十有五,但看上去比我这个盲人更显强壮。
我用另一只手顺着拢着的臂肘向下摸去,下面的手会意地伸开,握住了我的手,这是一只稍显粗糙的大手,握住我的手的时候,是温暖而松软的。
我们边走边聊,感叹岁月催人老,聊到我们小的时候,聊到这人生在武术之乡,小时候因上学被人欺负,就跟了师傅习武,屡屡在乡里武术比赛中拔得头筹。如今,当年习武的师傅早已仙逝,同门的师兄弟也已去了几个,而他成年后混迹于生意场,数十载商海沉浮,赚了又亏,亏了又赚,好在五十五岁以后生意有了稳定不错的发展,心情也渐入佳境,而小时候的武功早已忘在脑后。我想起几年前一次,这人一手抓一袋五十斤白面,一手抓一袋五十斤大米,大气不喘轻松送到二楼的我家,的确让我佩服。
我对这人说:“你用力,让我感觉一下你的力道。”
但是没有,这只被我握住的稍显粗糙的大手依然是温暖而松软的,没有丝毫变化。
我的心也是温暖而松软的。
这人姓李,我以老兄相称。我和老兄认识已经是十二个年头。十二年前,我和老兄都在老家,老兄是我按摩店的客人。
那年冬天,雪下得正紧,我站在路边半天都没能打到车。正着急,老兄恰巧开车经过,就扶我上他的车,帮我把事情办妥。别时留话给我,有事吱声。后来我有事情外出,赶上雨天,不得已给老兄打电话,很是爽快热情,让我觉得找老兄很方便,自然又有了下次。
后来老兄买房居住到市里,过两年我的按摩店也搬迁到市里。按摩店租的商住两用房,是老兄帮忙找的,距离老兄家十分钟的路程。老兄说这样便于互相关照。我这个盲人除了按摩还能做什么呢?而老兄的身体并不需要经常按摩的,主要还是老兄关照我。
老兄自己注册两个公司,每天早晨六点起床,洗漱吃饭,然后开车一个小时去老家公司上班,晚上六点开车回家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只要家里没事情,大年初一都要往公司跑。我不管哪天需要回老家办事,都可以搭老兄的车,不用花钱且方便不少。
老兄和我约定每个周六或者周日陪我吃顿午餐,大多的时候大嫂也会陪着我们。我不喝酒,老兄知道我爱吃鱼,就点了鱼一块块夹在我碗里,熟得不必客套的我还是忍不住表达感谢,老兄就说:“我要感谢你呢,因为一起吃饭我才有了星期天的”。
老兄说这星期天上午半天是属于我的,有事可以帮我料理,没事情就拉我到附近处逛逛,买点吃的、用的。到点吃过午饭送我回按摩店。我这里换个灯管,安个插座,都是老兄帮忙。估计老兄的几百名员工不会想到,被他们毕恭毕敬唤做老板的人,会在某一时刻,蹲伏于一个盲人按摩店狭小的卫生间里认真更换地漏。
现在,只要走到我旁边,老兄就会习惯性的给我一只胳膊肘,那肘,那弯曲的胳膊,显然已经成了老兄的习惯性动作。我的手握着这肘上下他的车,握着这肘上火车和出站归来,握着这肘办事就医,握着这肘踏青郊游。
吃过晚饭,老兄有散步的习惯,我这里生意不忙的时候,他就会过来约上我,我还是握着那肘亦步亦趋在城市的街灯下,人流中。别人的目光我看不见,老兄一定都替我挡着了。心里又有了感动,我这个年龄,又经历过失明等许多生活颠簸的人,还能有些机会让自己感动,是多么难得和美妙。
世界上有几十亿人,每个人都有两个肩膀,两只胳膊,两个臂肘,然而,这属于自己的肩膀、胳膊、臂肘,能够借给别人使用的机缘概率有多大?借给别人的时候,岂止只是肩膀、胳膊、臂肘这么直观而简单。我要再次感谢被我拢着的这肘。
今天是中秋节了,早晨醒来,手机里已有老兄微信发来的祝福,我也回赠一条。早餐还有冰箱里老兄昨晚送来大嫂包的饺子,在这个不是家乡的城市里过中秋节,老兄在,我没觉冷清。
愿天下的肩膀、胳膊和臂肘都像今晚的圆月一样自然而广阔,不设界限与障碍地给尘世间带来美好的感情和纯粹的光芒。